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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从理论或审美的云端回到凡俗，不是瓦解“文学”，恰好是更好地展 现文学的“特性”，文学拒绝“典型气转而表现日常生活中的最普通零碎的个 人.不是逃避历史，恰恰是更好地介入历史。如果把这些论述放回到90年代 以来的当代文学话语场，与启蒙、革命、市场大众、日常生活现代性和审美超 越等等文学话语的结构性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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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南帆先生的日常生活概念 从审美超越中获得了先锋性，从启蒙或革命话语中寻求到了历史，而从日常生 活现代性中则找到了凡俗琐碎。作为历史，先锋、个人独特性、凡俗和琐碎的 统一，“无名的能量”无疑以自己鲜明特性进入并改变着当代文学话语结构。
承认“超越”的意义，并不等于把它放置于文学金字塔的塔尖，俯 视芸芸众生。更不是非得把它界定为文学的“本质”，文学才能证明自己的价 值。文学介入日常生活，参与到世俗男男女女的利益纠纷，并不是文学的耻 辱。很多时候，“文学”恰恰是在充分参与日常生活的过程中获得了在人类知 识体系中的特殊地位。远得不说儒家的“诗教”、“诗史”传统，也不说古典主 义如何用文学训练有勇气、敢担当、善于控制情绪的优秀人民，就近代中国来 说，用“文学，，的方式启蒙教化大众,不仅强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的“现代”进 程，而且也极大地提高了 “文学”的地位。“小说”就是因此从一个不入流的 文类上升为“文学”的大宗，“小说”作者也从过去连名栄都不敢写的“小说 家” 一跃而成大众的精神导师。
“文学"的“超越性”追求所具有种种意义，也必须放置于具体的历史 空间中去考察。把它看作文学不变的“本质"，由此裁定文学现象的等级,只 能是形成另一种文学金字塔，无助于我们文学的复杂性，更无助于文学通过参 与纷繁复杂的生活实践而获得更为丰富的意义。回到具体的历史语境中，我们 可以看到，文学和其他各种审美活动的“超越性”作为一种理论界定，主要是 形成于审美知识与其他知识的区分过程。在西方知识开始脱离宗教一体化的时 期.如何看待人类认知的可能性范围和人类知识的形态，确定审美活动的“无 功利特性”无疑有其合理性。“无功利”的知识活动的划分至少使人们在不需 要宗教的情况下，还依然意味可以设计一种“超越性”的维度，这种维度在人 类精神日益工具化、格式化的现代世界得到了更多的关注。阿多诺、马尔库塞 曾深入讨论过文学的这种“超越性”的批判性意义.在其中寄托着改变资产阶 级庸俗文明的历史愿望。这是文学在现代所具有的种种意义之一。①
即使文学的“超越性"在现代可能拥有比较特殊的定位,但是如果把它确 立为不变的“本质”，那么，本来是充满批判性意义的范畴也会转化为一种新 的理论教条。如同在80年代承担着强大的意识形态反抗功能的“纯文学”概 念，它在今天究竟是已经成为一种压制性意识形态，还是一种仍然能够引导人 们更好地应对我们的生活的范畴.进行这样的思考，需要人们开放的研究,在 更丰富、复杂、多样的交往关系中去考察，而不是简单地批判或捍卫。
开放的研究意味着我们可以在更丰富的维度中考察文学的意义。在这种开 放的研究中，做康德式的纯粹区分只能是理论生产中的某一种类型.不能看作 理论活动的唯一的或者说最为核心的环节。在哲学研究中看到感性活动的存 在，在历史研究中发现文学形式的活动，已经为我们的打开了更为丰富的意义 空间。同样，在文学发现政治性因素的存在，分析出与阶级、民族、性别、区
文化空间的联系，使我们看到了文学理论意义生产的可能性范围不断地 延伸。后殖民批评让我们看到了艺术想象背后隐含的民族之间的不平等关系， 女权主义批评关注文学形式中隐含的男性中心主义。诸如之类.都是种种纯粹 区分所无法提供的东西。关系研究的目的也就是在这里，在“文学”与宗教、 道德、政治，等等知识类型碰撞中，在文学与阶级、民族、性别.等等文化因 素的关系中，多层级的关系思考，使一扇又一扇的意义之窗在我们面前打开。 这些意义都是专注于文学“超越”与“非超越”、“有功利”与“无功利”的纯 粹区分活动所无法提供的东西。意义生产的开放性，同时也表明“本质主义”、 “普遍性”等等概念依然有其起作用的空间和范围。因为，最基本的一点是, “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普遍主义”与“反普遍主义”这样的决然对 立的模式，其实也是隐含着一种知识的等级划分。这是我们一直所反对的知 识观。
其实，即使在一个相对化时代，无论我们怎么形容任何陈述的相对性，我 们的日常生活和日常说话一刻也离不开普遍性的概括。①最为明显的一点，我 们使用任何概念都隐含着一种普遍性在里面，否则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我 是中国人”，在这么一个简单的陈述背后，就隐含着两个普遍性的概括在里面: “中国"和“人多数时候，人们围绕各种级别的普遍主义聚集起来，形成家 庭、党派、团体、民族、国家、文化圈，如此等等。如果没有任何共识，社会 乃至人类的存在都是不可思议的。尤其是在个人主义被普遍接受的今天，普遍 主义产生的社会凝聚力显得更为重要。另一方面，普遍主义时常会成为一批人 乃至一个社会的理想。理想不仅是一批人相聚的理由；同时,理想还暗示了
实的匮乏以及改造的必要。①社会的改造、政治的动员、国家的治理都需要普 遍性概念的支持。甚至小到个人对未来生活的设想、对自我的期待，比如“我 要做一个有理想的人”这样一句话，其中隐含的人的“有理想”和“无理想” 的普遍性区分，对于说话人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精神促动的作用。因为这些. 我们完全理解，为什么许多理论家仍旧愿意在普遍主义的信念之下工作。
承认普遍性陈述必要性的同时，作为理论研究.我们更没有理由忽视另一 些问题：特定的普遍主义来自什么地方？是谁拥有制定普遍主义的权力？后现 代主义对我们最有价值的启发是，不是把某个普遍主义当作起点，而是由此进 一步去追问它的来历。从而让我们意识到，种种普遍性的概括，诸如“文学 性”包括“文学”概念的时空有效性。它们只是相对于历史语境而言，并且会 因为历史语境的改变而改变它们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知识结构体系中的位置，甚 至被彻底遗忘。思想的专制独白并不只是表现在它的理论观点方面，它还更深 刻地隐含在把特定的普遍性陈述看作万世有效的“普遍真理”。翻开历史书籍. 我们可以看到种种关于历史的解释，各种各样的解释都呈现了种种理论能呈现 的一面。历史解释最值得警惕的地方不是谁把历史解释“错了”，而是谁声称 自己的解释最终垄断了历史。关于这一点,相信没有人会表示异议。而当有人 把某种解释看作天经地义、“普遍正确”的时候，意识形态批评、福柯的谱系 学分析不是有助于拆除它们通向“普遍真理”的桥梁通道，使我们对各种历史 理论的有限性总是保持着自觉的反省意识吗？
历史解释如此，关于文学的种种解释何尝又不是如此。诗言志，还是言 情；文学是主观表现，还是客观再现；是模仿经典，还是个人创造；是超越现 实，还是介入现实的；等等。其中的任何一点，我们都更愿意把它们看作关于 文学“本性”的某一种普遍性概括，而不是力图把其中的某一点扶正为文学的“正室”。我们的基本立场是把它们都看作历史之维中存在的种种思想成果，投 射到我们今天的知识结构中.在多样化的关系中表现出不同的意义风貌，占据 着不同的结构位置。在某些时刻,继承经典文本的法则站在了显眼的位置.而
在另一些时候，可能推陈出新、个人首创被人们看作文学的要义。古典主义法 则和浪漫主义个人之间的结构位置的转换,折射出了历史的一个巨大的转换。 这个转换体现的就是一种关系结构与历史之间的互动。这些移动也影响到了各 种概念范畴的价值和意义。正如纯文学这样的概念的历史价值.必须放诸于80 年代的话语结构场域之中，我们才能把握其隐含的政治解放可能性。同样的,
在一个发达资本主义时代，在一切都必须计较功利得失的经济为中心的历史场 域，不及物的纯文学作为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梦”，或许真正活动了属于 文学”自身的反抗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