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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臣”这个称谓，恐怕是古代社会君主对臣子的最高 嘉许。中国古代社会上下五千年，光是二十五史有载的官员 已不胜枚举，但有幸被君主赞许为纯臣的却寥若晨星。俗云 “物以稀为贵”，因为“纯臣”为数太少，故更值得后人去仔 细欣赏他们的所言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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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前期，先后服侍过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高宗李 治的李世勖，曾经被高祖李渊称之为“纯臣”。李世勣在其 宦海生涯中又先后多次遇到重大难题，先后多次被迫进行艰 难的抉择。从这个角度来看其修为，了解其精神世界，分析 其安身立命的秘诀，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世舫，本姓徐，名世勖。曹州（今山东曹县）离狐 人。隋朝末年，徙居于滑州（今河南滑县）之卫南。徐世勣 后来改姓李，是源于唐高祖李渊赐姓的恩典。李世勖后来又 改名李勣，则是由于高宗李治即位后避太宗李世民之讳的缘 故。为了叙述上的便利，本文一律称为李世勣。
隋大业末年，天下盗贼蜂起，滑州一带也闹起了土匪。 年方十七的李世勛不甘寂寞，便前去投奔盗首翟让，加入了 造反者的行列。
翟让也是卫南人氏。李世勣便劝他的这位同乡道：“今 此土地是公及勖乡壤，人多相识，不易自相侵掠。且宋、 郑两郡，地管御河，上路往返，船乘不绝，就彼邀截，足 以自相资助。”翟让一听，深以为然，于是率人马上了瓦 岗寨，“劫公私船取物，兵众大振了遂聚众万余人，很 快成为一支令隋朝政权为之头疼的起义大军。（见《旧唐 书•列传第十七》）
李世勖甫一出道，便展示了他的与众不同。他要和天下 英雄一起出来打拼，在乱世里讨出身，但是却信守“兔子不 吃窝边草”的古训，不愿意在家乡一带落草，危害乡亲，而 是建议把队伍拉到宋、郑两郡，到远离家乡之地去杀人越 货，去壮大队伍。李世勖的精明过人之处，从小试牛刀之 时，便表现了出来。
翟让原本是东都法曹，犯罪下狱当斩，后来在狱吏的帮 助下越狱而逃，走上了造反之路。李世勣的出现，既给翟让 带来了机遇，使其迅速成为隋末农民起义的领袖人物，又使 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就在以翟让为头领的瓦岗寨好汉干得 起劲的时候，李世勣与王伯当一起，劝说翟让奉李密为主。 出身高贵、颇有学识的李密，深谙乱世民众盼望天下太平的 心理，巧妙地利用了当时流传的一首民谣《桃李章》：“桃 李子，皇后绕扬州，婉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复经 占卜之士的渲染，把将由姓李之人取代隋朝天下的谶语传播 开来。不久，翟让听从李世勛的劝告，“推密为主，上密号 为魏公（徹治通幽 卷一百八十）
乱世中揭竿而起的英雄走到一起，原本就是出于利益的 考量。翟让交出瓦岗寨的第一把交椅后，与李密的蜜月期很 快就结束了。随着地盘的不断扩大，队伍的不断壮大，李密 听从部下“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也。彼先得志， 悔之无及”之劝，设计在酒宴上杀害了翟让。
对于李密的阴谋，李世勖事先毫不知情。事变发生时, 李世勖目睹了翟让身首异处的惨剧，慌忙离席出逃，却险些被
守门的兵士砍掉脑袋。幸赖有好友王伯当在远处厉声喝止, 好友单雄信又向李密磕头求情，李密才下令放了李世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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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勣与李密之间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如前所述，李世勖曾力劝翟让奉李密为头领，并且使之 变成了现实。李密做了瓦岗寨主后，果然不负众望，队伍迅 速扩大，影响力迅速飙升，一时之间，李密领导的大军成了 隋朝政权的头号威胁。于是，隋朝命王世充率大军一力征讨 李密。面对王世充的来势汹汹，李世勖以奇计大败之于洛水 之滨。其后，李密封李世勖为东海郡公。此时，“山东、河 南大水，死者将半，隋帝令饥人就食黎阳，开仓赈给疽' （d日唐书•列传第十七〉）由于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仓司不 时赈给”，一日之间就有上万人饿死。精明过人的李世勖把 这种乱象看作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对李密说：“天下之乱本 于饥，今若取黎阳粟以募兵，大事济矣了李密当即命李世 勣率五千精兵奔袭黎阳，即日克之。“开仓纵食，旬日，胜 兵至二十万。”（街唐书•列传第十A＞）
一年后，隋朝政权发生巨变：宇文化及等在江都反叛, 杀害了隋炀帝杨广，挥师直指洛阳。留守东都的隋朝宗室、
越王杨侗登基为帝。为了抵挡宇文化及的进攻，杨侗下令赦 免了李密，封李密为太尉、魏国公，命其率所部人马讨伐宇 文化及。李密委任李世勖为右武侯大将军，“命讨化及气 李世勣受命后，审时度势，坚守仓城，大败宇文化及。李密 大军乘胜进击，又抢占了许多地盘。
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王世充大败李密。走投无路 的李密只得率众投降了李渊。这时，李密原有的版图“东属 海,南至江，西直汝，北抵魏郡”，全部掌握在李世勣手中， “未有所属如此广大的地盘，无疑是一笔大大的资源，如 果直接将其奉献给李渊，将是一件天大的功劳。是直接将其 奉献给李渊，还是交给已经做了李渊降臣的故主李密，再由 李密奉献给李渊？李世勖面临着一次艰难的抉择。
关键时刻，李世勣没有见利忘义。他对长史郭孝恪说: “人众土宇，皆魏公有也。吾若献之，是利主之财为己功, 吾所羞也。”然后，他下令：“乃录郡县户口以启密，请自 上之。”李世勣的使者来到京师后，唐高祖李渊满心欢喜, 却很惊讶不见使者前来上降表。询问之下，方知李世勖的心 意。李渊大为感动，笑曰：“徐世勖感德推功，实纯臣也。” 于是，下诏授黎阳总管、上柱国、莱国公。寻加右武侯大将 军，改曹国公，赐姓李。从此，徐世勣改称李世勣。（见 《旧唐书•列传第十七》）
李渊对李世舫这位纯臣信任有加，不仅给其高官厚爵, 而且授以实权，令他统河南、山东之兵，征讨王世充。
李密投降唐朝以后，虽然待遇丰厚，但他仍不满意，再 度叛变，叛军很快被消灭，李密也被诛杀。事后，李渊考虑 到李世勛曾是李密的部下，便派人前去向他通报了李密谋反 被诛的前后经过。李世勖念及旧情，上表高祖，请求准许他
为故主李密收尸入葬，李渊下诏慰准。李世勖此举，在朝野 内外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得到广泛的赞誉。
武德二年闰二月，李渊任命李世勖为黎阳总管。此间， 他和窦建德之间有了一段特殊的交往。
窦建德是隋末有名的枭雄。隋炀帝杨广没有死在起义军 的手里，而是死在了自己的亲信大臣宇文化及手上。宇文杀 害杨广后众叛亲离，最后居然萌发了 “何不一日为帝乎”的 念头，悍然登基做了皇帝。随后，窦建德的大军便攻破城 池，砍下了宇文化及的脑袋。而后，他乘胜挥军黎阳，大败 李世舫，俘虏了其父李盖、唐淮安王李神通及魏征等人。李 世勣本来已经渡过了黄河，听说父亲被窦建德俘虏的消息 后，生怕父亲发生意外，便又返了回来，投降了窦建德。
窦建德对李世勖为何投诚心知肚明，当即任命李世勛为 左骁卫将军，仍然让他带兵守卫黎阳，但是却把李盖带在自 己的身边作为人质。
李世勖在窦建德手下，是真正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完全是为了乃父的缘故。为了保全乃父的性命，他听从部属 的劝告，决定走一条先立功以取得窦建德的信任、然后再徐 图归顺唐朝的道路。于是，他率军主动进攻王世充所部，攻 城略地，为窦建德扩充地盘，并将缴获的人马财物全部上交 给窦建德。有了这些不俗的表现，窦建德果然解除了对他的 疑心。
同年十一月，李世勖又率军奇袭新乡，俘虏了王世充的 大将刘黑阙，并献给了窦建德。这个刘黑阙后来成了窦建德 手下的一员大将，被封为东汉公。窦建德死后，刘黑阙率领
他的余部转战河南、河北等地，成为令李唐王朝头疼的一大 劲敌。
且说李世勣在生擒刘黑阙之后，又向窦建德建议，发 兵进攻曹州、戴州。窦建德深以为然，亲率大军进攻河南， 并让他率三千兵马接应。李世勖原计划等窦建德到达河南 后偷袭其营地，并一举诛杀之，偏偏他的妻子产期临近， 久等未能分娩。这时，义军首领李商胡举兵起事。“良机 难得而易失”，到了这个份上，李世勣也顾不上乃父了，便 乘机率部归降了唐朝。
李世勖背叛的消息传来后，窦建德的部下们都请求杀 掉李盖。不想，枭雄亦极富人情味，他说道：“世勣，唐 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当即下 令赦免了李盖。（见 馈治通鉴＞ 卷一百八十八）
毫无疑问，在李世勛一生的多次抉择中，这次抉择是没 有任何把握的。当初为了乃父的生命安全而投降了窦建德, 而今却不顾乃父的生死重归大唐。设若窦建德听从人们的劝 告杀掉人质，那么，乃父李盖就一命呜呼了。观李世勣为了 父亲而背叛唐朝投降窦建德，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大孝子; 及到后来李世勖毅然背叛窦建德回归唐朝，又忽然觉得李世 勣与那个“分我_杯羹”的汉高祖刘邦颇有几分相像。
四
李世勖与单雄信是一对真正的生死兄弟。
早在李、单二人一起在李密手下共事时，他们就是李密 帐下的哼哈二将。待李密做了魏公，马上封单雄信为左武侯 大将军，封李世勖为右武侯大将军。他们二人忠心耿耿地辅 佐李密南征北战，战功卓著。
后来，由于翟让与李密各不相让，产生了尖锐的矛盾， 以至发展到李密设下“鸿门宴”，暗算翟让。当时，“李世勣、 单雄信都在场，眼见旧主翟让血溅当场，李世勣立即夺门而 出，却被李密事先布置在门口的兵士砍伤。单雄信见状，马 上跪在李密面前为其求情。正是有了单雄信的出面哀求，李 密才放了李世勣一马，并依旧委以重任，命其镇守黎阳…
不久，李密被王世充所败，走投无路之际，因害怕李世 勣报仇而不敢前往他镇守的黎阳城，转而投降了李渊。李密 降唐后，李世勣随后也向李渊投诚，做了唐朝的臣子，而单 雄信却就此与他们分道扬撼，投奔了王世充，成了王世充帐 下的大将。
王世充曾经是李世民的劲敌。李世民进攻洛阳时，武艺 高强、被时人称为“飞将”的单雄信几次与李世民相遇，差 点儿将李世民挑落马下。因此，李世民恨死了单雄信。
征服王世充以后，李世民将其麾下与唐军苦战的几十名 军官列入处死的黑名单，单雄信榜上有名。李世勣闻悉，几 乎连想都没想，就决定要竭尽全力救单雄信一命。他马上出 面泣请李世民，再三称说单雄信是一员难得的骁将，提出愿 “尽输己之官爵以赎之”，但却被拒绝。李世勣无奈，只得将 实情告知单雄信。单雄信听后说：“我固知汝不办事!”李 世勣泣曰：“吾不惜余生，与兄俱死；但既以此身许国，事 无两遂。且吾死后，谁复视兄之妻子乎？”说完，便拔刀 “割股肉以啖雄信”。而后曰：“使此肉随兄为土，庶几犹不 负昔誓也!”例憤治通妙卷一百八十九）
这个故事是有说服力的。李世勖这样做，似乎不是出于 做作，而是真情实感在万般无奈之下的发泄。就此事而论, 他能做到这个程度，确实称得起一个“义”字了。后人在评
说历史时，曾经对其一些做法颇有指责，但对他在处理服从 •
君命与顾及友情两难选择时的做法，却未见任何异议。
五
唐公李渊有四个儿子，李世民排行第二。李渊称帝后， 原本打算立功劳最大的世民为太子，因李世民一再推辞，遂 改立长子建成为太子，而封世民为秦王。从此，储君之争愈 演愈烈，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为一方，李世民自己为一 方，从一开始钩心斗角，到互相算计，到采取组织人事措 施，火药味愈来愈浓，最后闹得不可开交，酿成了震惊天下 的“玄武门之变”。
在这场血迹斑斑的宫廷战争中，李世民一方的文臣武将 诸如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程咬金等，纷 纷站了出来，力劝其当机立断，抢先动手除掉李建成和李元 吉。当李世民就此事征求亲王府僚属的意见时，这些人更是 群情激昂，众口一词，请求秦王早下决心，抢在太子之前下 手。
在李世民的营垒里，唯有李靖和李世勛两人保持着难得 的冷静，一言不发。徹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一载：在长孙 无忌、高士廉、侯君集、尉迟敬德“日夜劝世民诛建成、元 吉”之时，犹豫不决的李世民先后向手下的两位智囊人物李 靖和李世勣请教。“问于灵州大都督李靖，靖辞；问于行军 总管李世勖，世勣辞；世民由是重二人。”
李世勣自归顺唐朝以来，一直追随秦王李世民东征西 讨，是李世民所器重的心腹爱将之一。作为其亲信部属，在 李世民的后院起火时，是否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无 疑是个重大的态度问题、立场问题0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长
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程咬金等一干人等， 都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李世民一边，竭力揮掇他与李建成、李 元吉兄弟同室操戈。如果说这些人在政治上精明的话，那 么，李靖和李世勖则更加聪明绝顶。因为他们在宦海中安身 立命坚守着一条底线，这就是绝不参与主子的家事。李世民 与李建成、李元吉“兄弟睨于墙”，势不两立，自然非同小 可。在参与和不参与之间，李世勖和李靖坚定地选择了后 者。能够在大是大非的当口，做岀这种选择，是需要有非凡 的智慧和胆略的，尤其是在李世民当面垂询的时候，更是需 要有绝大的定力。因为在这种情形下，投机者是绝对不会这 样做的；性情偏颇者则往往会说出让主子为之感动的言辞； 只有富有智慧且有非凡定力的人，才能做出李靖、李世勖那 样的表态。
李靖和李世勖拒绝发表意见，看似不明智，其实是真正 的明智之举；看似忠诚度不够，其实是真正的忠于李唐王 朝。只有他们这样的态度，才能促使李世民冷静地考虑可能的 后果，从而自己下决心。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作为中国历 史上罕见的有为之君，他在了解李靖和李世勖的态度以后， 不仅没有怪罪、迁怒他们，反而更加看重他们了。李世民此 举，从另外一个角度为李世勖的明智抉择作出了有力的佐 证。所谓圣主良臣，相知在心。李世民通过此事而更加信任和 器重李靖和李世勖，称得上是真正的心心相印、心心相通。
六
虽然李世勖没有像尉迟敬德等人一样，在玄武门之变中 建功立业，而是采取了中立的观望态度，但事后李世民却长 期让他统兵镇守太原。太宗即位之初，便任命其为“并州都
督，赐实封九百户”；贞观三年，又任命其为“通汉道行军 总管”。高宗李治为晋王时，遥领并州大都督，“授勖光禄 大夫，行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世勣在父亲去世后离职丁 忧，随后又官复原职。贞观十一年，“改封英国公，代袭薪 州剌史，时并不就国，复以本官遥领太子左卫率
由于李世勖“在并州凡十六年，令行禁止，号为称职”, 因此受到太宗的高度赞赏。李世民曾经说过：“隋炀帝不能 精选贤良，安抚边境，惟解筑长城以备突厥，情识之惑，一 至于此。朕今委任李世勣于并州，遂使突厥畏威遁走，塞垣 安静，岂不胜远筑长城耶?” （（I日唐书•列传第十七》）
贞观十五年（641年），李世勖被任命为朔州行军总管, 率师抵御来犯的突厥军队，并大获全胜：“斩其名王一人, 俘获首领，虏五万馀计。”战后，李世勣突得暴疾。李世民 忧心忡忡。听说大夫的处方曰“须灰可以疗之”，李世民马 上剪下自己的胡须，送去为李世勖“和药”。事后，李世勣 为之“顿首见血，泣以恳谢”。李世民却来了一句：“吾为 社稷计耳，不烦深谢（同上书）
